御花园的雪粒子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内阁首辅严世明拢着紫貂大氅匆匆而过。他方才在文渊阁与六部吵了三个时辰的漕运改制,此刻只想赶在宫门下钥前找片清净地喘口气。忽而一阵怪风卷起枯枝,他踩到块凸起的方砖——底下竟压着半幅染血的明黄绸缎。
"这纹样……"严世明瞳孔骤缩。绸缎上金线绣着五爪行龙,龙尾处却突兀地断在一道裂痕里。他太熟悉这种规制了,去年监造太庙祭服时,工部呈上的九龙十二章纹样,正是这般用双股捻金线勾边7。可龙袍设计图怎会流落在此?冷汗顺着脊梁滑下,他听见假山后传来窸窣脚步声。
"严阁老好兴致啊。"司礼监掌印赵德全踱步而出,灯笼映得他蟒袍上的江牙海水纹泛着腥红。严世明将绸缎悄无声息踩在靴底,面上笑得温润:"赵公公不也在赏雪?"话音未落,赵德全身后转出个面生的太监,手里捧着叠奏折——最上头那份赫然是《请严查私制龙袍疏》。
严世明的胃陡然揪紧。三日前,他刚驳回赵德全提议的织造局扩编,这阉党竟在此处等着他!假山四周忽亮起数十盏灯笼,大理寺卿带着衙役围了上来:"有人举报首辅私藏禁物,还请移步诏狱。"
诏狱地牢的霉味熏得人作呕。严世明盯着墙上血痂,耳边回响着母亲临终的话:"明儿,严家三代首辅,靠的不是揣摩圣意,是护住天下读书人的脊梁。"父亲被先帝赐鸩酒那日,也是这般阴冷的夜。他指甲掐进掌心,忽觉靴底异样——那截绸缎竟还在!
借着铁窗漏下的月光,他摩挲断裂的绣纹。龙爪本该踏火云,此处却被改作莲花,针脚细密得不似寻常绣娘。他猛地想起《天工录》记载:前朝有位苏绣圣手,能以单丝劈作三十六股……当年随郑和下西洋的绣工后裔,如今全在赵德全掌管的针工局!
"首辅大人想清楚了?"赵德全把玩着翡翠鼻烟壶,隔着铁栅笑得狰狞,"认下这罪,不过流放琼州。若非要硬扛……"他挥手让人押上严世明独子。少年脖颈套着白绫,却梗着脖子喊:"爹!他们往奏折夹层塞银票栽赃!孩儿亲眼看见!"
严世明喉头泛起血腥气。二十年前父亲被污贪墨军饷时,那群人也是这般微笑着折断严家祠堂的匾额。他闭眼压下喉间哽咽,再睁眼时眸光如刀:"赵公公可知,龙袍下摆的江崖海水该绣几道波纹?"
赵德全愣住。严世明猛地撕开中衣,露出背上一幅刺青——那是太祖亲赐严家的《山河社稷图》!"正统九龙十二章,江崖必为九重浪,暗合九州之意。"他抓起绸缎掷向牢门,"你这伪龙袍少绣一重浪,是想咒皇上丢一省江山?"
乾清宫的烛火噼啪爆响。皇帝攥着那截绸缎,目光扫过跪了满地的重臣。严世明脊背挺得笔直:"臣请彻查针工局!要仿制这般绣工,需用蜀地冰蚕丝混辽东金线。"他瞥向簌簌发抖的工部尚书,"去年蜀锦进贡册上,冰蚕丝少了三百斤,不知进了哪位大人的私库?"
赵德全突然暴起扑向皇帝,袖中寒光乍现。严世明抄起砚台砸去,墨汁糊了阉党满脸——那匕首竟是淬了孔雀胆!搏斗中他后腰撞上龙案,旧伤崩裂的血染红衣摆,恍惚听见少年时父亲教他念:"君子死而冠不免……"
三更鼓响时,严世明站在满院尸首中接过尚方剑。赵德全临死前咬出的名单铺了满地,他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想起母亲坟前那株被他踹断又亲手接活的梅树。身后传来新科状元颤抖的吹捧:"阁老算无遗策……"
"哪有什么遗策。"他弹去剑穗上的血珠,"不过是赌上严家百年风骨,换陛下一个彻查的决心。"晨光刺破云层时,他摸出袖中半块玉佩——那是从逆党身上搜出的,与二十年前父亲案发时消失的另半块严氏祖传玉,恰好拼成完整的螭龙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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