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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求胜与问剑
七月十八，晴，明日东升。
清晨，微冷。
陆小凤很早已经起床了，天水山庄并不豪华富贵，床也并不算太好，他睡得并不太习惯，因此起来得也比平日早一些，不过他并非是第一个起床的人，当他走出房间来到花园里的时候就看见楚风已经立在花园中了。
花园中鲜花无数，绿草如茵，楚风就静静立在花园中，连眼睛也已经闭上了。陆小凤向着楚风走了过去，他轻声叹道：“我原本以为可以亲眼目睹你的剑法，现在看来似乎并没有这个缘分。”
楚风依旧闭目，但他已开口：“自三年前我与霸王枪王万武交锋以后，我的剑就再也没有对死物出鞘了。”
陆小凤好奇笑道：“那么说你自三年前那一战以后，你就已经很少练剑？”
楚风睁开眼睛瞥了陆小凤一眼，他道：“你错了，这三年我无时无刻都不再练剑，只不过我的剑只是不对死物出剑而已，但天上地下的活物在你眼中难道仅仅只有人吗？”他随即挥剑。
陆小凤没有动，他知道剑并不是朝他击下。
剑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而迅捷的弧线，剑已回鞘。
剑回鞘的前一刻陆小凤的脸色已经发生了剧烈的变化，伸手空中一揽，而后低头望着手中那只苍蝇，轻叹道：“你的剑法的确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位，竟然可以瞬息之间干脆利落而不伤苍蝇纹理分寸的斩断他的一根小腿，天底下拥有你这种剑术的人可并不多了。”
楚风并没有一丁点得意的神色，他只是淡淡道：“倘若以如此剑法面对西门吹雪却并不够，面对紫衣侯也并不够。”
陆小凤皱起了眉头，他并没有否认这件事，而是问道：“因此这并非是你平日修炼的剑法？”
楚风淡淡道：“我若一直修炼这种剑法，那我的剑法修为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止步不前，或许当年我也不可能击败王万武的霸王枪了。你应当知道练剑除开挥剑以外，还可以不用剑。”
一般人如果听到这句话或许已经糊涂了，但陆小凤没有，他刚刚缓和下来到面色忽然又变得非常郑重起来，他瞪眼望着楚风，恭恭敬敬如同学生请教先生一般望着楚风，道：“请指教。”
“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在于智慧在于思想，而武者和武者的交锋并非全然凭借身手，也在拼搏头脑。”
陆小凤点头，这一点他不能不承认，世上除非少数愚笨的人可以以一力降十会的法子战胜对手以外，当今世上大部分顶尖高手不但是在斗力也是在斗智。
剑交锋一瞬间，身体思维也会在交锋那一瞬间发生剧烈的变化，在那一瞬间即便是那人自己都不知道下一招会使用出什么样的招式，那一招才是武者交锋最精华的部分，也是古往今来所有武者最沉迷不可自拔的一部分。
楚风表情依旧淡漠而平静，“武者交锋是如此，练剑亦是如此，有时候当你挥剑挥到一种你自己都无法突破的巅峰状态的时候，你就应当停下来停止挥剑，而是要思忖如何用剑。”
“如何用剑？”
“是的。”楚风道：“用思想，在思想中寻找剑法的变化和破绽，寻找出一种最能和自己配合的方式。”他沉吟了一下道：“而这种法子却是非常难得的，唯有当一个人的肉体遭到极大折磨的时候，思想与精神才会显得极度敏锐，唯有在这种时候修炼剑法，才能事半功倍。”
陆小凤的面色变得更加肃穆而恭敬了，他望着楚风眼中毫不掩饰的尊敬神色，他轻声叹道：“我现在似乎有一点明白为什么你能在武林诸多大战之中连战皆捷了，天上地下如你这般修炼剑法的人的确没有几位，倘若你这种人还不能在武林之中扬名立万，那天底下似乎也没有几人配在武林中出名。”
楚风笑了笑，但不知是冷笑而是得意的笑。
他冷冷望了陆小凤一眼道：“我知道你在想，像我这种人本应当不屑出名，但偏偏却又在江湖上一次又一次出名。”
陆小凤不否认，他心中的确如此思忖。
这件事楚风并没有立刻给出答案，他只是望着陆小凤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和紫衣侯交手？”
陆小凤清楚，但也不太清楚，他老实说道：“至少我知道你并非是为了胜。”
楚风淡淡一笑，给出了一个令陆小凤吃惊的答案，他道：“这一次你又错了，我愿意和紫衣侯交手岂非就是为了胜。”
陆小凤愣住了。
楚风依旧平静而随意，他望着陆小凤淡淡道：“若不好胜何来交手，若不交手何来问剑，何来问剑道，古往今来的英雄豪杰，你认为有几个人可以勘破好胜这两个字呢？”
陆小凤沉默，他再一次沉默了。
倘若不好胜，又如何问剑？倘若不问剑，又如何抵达剑之巅峰？好胜与问剑本就是相辅相成了，这一点陆小凤以前并没有去想，现在楚风说出这句话，他也不能不赞同。
楚风已经淡漠，他道：“我愿意和紫衣侯交手只不过是因为我好胜，紫衣侯愿意和我交手也因为他好胜，更因为他求剑，正是因为好胜，因此我们两人在这一战之前早就已经忘却了生死，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剑比生死要重要得太多了。”
“我并不愿意承认你这句话，但现在我实在难以寻一点反驳你的理由。”
楚风望着陆小凤，他的眼中忽然闪过一抹近乎于奇幻的光芒，他望着陆小凤一字一句道：“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想干什么？”
陆小凤不假思索道：“你想拔剑，你一定想看一看我的灵犀一指是不是可以夹住你的剑。”
楚风点头，“是的，我现在也这样想，不过不管如何我这个想法必须压下，因为我接下来面对得是至今为止江湖上最神秘的剑客之一的紫衣侯，因此我不能浪费我一份体力，一分精神、一分战意，这些看上去并没有太多的影响，但实际上却极有可能决定我和紫衣侯的胜负乃至生死。”
他说完这句话就走了，再没有看陆小凤一眼。
陆小凤静静望着花园中的风景，半晌也离开了，刚才他想问一问那天外一剑的事情，可看楚风这种情绪，无论他问什么也不会得到答案，现在楚风的眼中岂非只有剑以及紫衣侯。
只是他感觉有些奇怪，他发现楚风离开得似乎非常匆忙，而且脸色也有些发白。
紫衣侯已经老了，但他的剑还没有老。
一柄华贵的宝剑，剑鞘华丽恢弘。这柄放在剑鞘中的剑本就是一柄宝剑。一柄无论是材质、工艺、铸造都是上上之算的宝剑，据说铸造这柄剑的人正是欧冶子大师的后裔。
慕容秋荻推着轮椅上的李观鱼正在望着这柄悬挂在墙壁上的那柄淡紫色的宝剑，他轻轻叹了一下剑鞘，鞘中宝剑竟然发出一声龙吟一般清脆而宏大的声音。
他回头望着头戴高冠，气质高贵而华雅的紫衣侯，问：“这柄剑就是你二十年前战胜白衣人用的凤尾？”
紫衣侯点头，他望着剑，眼中闪过一抹追忆之意，他轻声叹道：“是的，二十年前那一战算得上我平生以来最惊险的一战，至今为止也是我唯一一次险些败落的决战，那一战我击败了白衣人，但也不能不承认白衣人险些击败了我。”
当年紫衣侯与白衣人那一战至今都被江湖流传，被誉为五十年来难得一剑的旷世剑决。
李观鱼望着这柄杀机内敛的剑，沉声慢慢道：“这柄剑击败了白衣人，天底下再没有任何人配你用这柄剑了，我记得你曾说过这句话。”
紫衣侯优雅一笑，他伸手一挥，那悬挂在墙上的剑就已经落在了他的手中，他淡淡道：“至今为止这柄剑已经有二十年没有出鞘过了，这柄剑本就不会轻易入鞘，如今出鞘只是已经到了他不能不出鞘的地步了。”
长剑出鞘，便有鲜血。
谁得鲜血？紫衣侯的？楚风的？这一点紫衣侯不知道、楚风也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李观鱼望着紫衣侯，他只知道明日一战当世紫衣侯、楚风这两位当世剑客的巅峰对决，而且绝对不会有任何留手的生死绝对，这场决斗中或许可能出现两人都将死在对方的剑下。
他盯着紫衣侯手中的剑，过了很久很久，才又慢慢道：“我准备了一坛酒，无论生死。”
紫衣侯没有说话，他抬头望着远方。
太阳东升，阳光明媚，可他已经命如残阳，逐渐日暮。
不过他的眼中还有光，剑光。
——人若不死，剑意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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