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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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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颤抖的程然诺慢慢抬起头来,她顺着他坚毅的下巴,只看到门外的光照在他脸上,他的脸颊一半隐在黑暗中,一半露在光明里,他好似孤寂了百年的黑眸,竟在此刻默默凝视着她。

    “危钰!”程然诺的尖叫声变成了哭腔。

    “怎么了,大半夜的,危钰怎么被送进医院啦?”程雨寒拎着皮包,头发也没梳好就匆匆忙忙跑来。

    坐在抢救室外的程然诺一见程雨寒,扑进程雨寒怀中就哭起来,她啜泣着哽咽道:“危钰,他,他……”程然诺哭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一头雾水的程雨寒虽是焦急,但瞧着哭泣不止的程然诺,只得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哄孩子般安慰她。

    在程雨寒的印象中,程然诺是很少落泪的,她似乎从来不在意各种磕磕碰碰,面对刘闳每次微笑的婉拒时,她也不过云淡风轻,甚至于刘闳一声不响离开到国外深造时,得知消息的程然诺也只是捧着大学录取通知书,独自站在刘闳考上的司法学校门前破口大骂了一声:“刘闳,朕考上你的学校了,你却走啦?朕就这么可怕吗?哼,去吧,去你二大爷的!”

    而现在程然诺居然落泪了,泪水顺着她的脸庞直滑过脖颈,坠入她的怀中。

    程然诺的肩膀微微哆嗦起来,她坐在程雨寒的身旁,紧紧攥住程雨寒的手,几乎攥得程雨寒生疼,程然诺却无知无觉,她只是不断焦急地抬起头望向抢救室外,那盏始终明亮的显示抢救状态的红灯。

    程然诺不断啃着手指头,几乎要将指甲一颗颗从手指上咬下来。

    她清楚记得,吴辉锋利的刀刃迎面而来,突然破门而入的危钰顺势,一个旋转将她搂入怀中,用整个身躯为她挡住了刀锋。

    吴辉本是想一刀砍在程然诺的脑袋上,却不料忽然冲出来个危钰,而危钰太高了,连程然诺不过只到他的肩膀处,吴辉竟一刀重重砍在了危钰的肩上。

    似乎因为疼痛,危钰的环抱忽然一紧,他微微皱了下眉,一对深不可测的黑眸,不知是在门外晕黄灯光的照耀下,还是由于疼痛,其中全部的寒意竟如融化般冰释瓦解。

    他深邃不见底的黑眼睛,只闪过一丝温柔,却顷刻闭上了沉重的眼皮,一下彻底倒在了程然诺的身上,程然诺竭力扶住他,同时忍不住哭叫出声。

    而危钰身后的吴辉,他瞧着插在危钰肩上的刀,鲜血如喷枪般溅了他一脸,他原赴死般慷慨的情绪,瞬间被浇灭,他吓得颤抖着双腿,扑通一下坐在了地板上。

    程雨寒忽然拍了下程然诺,打断她回忆的思绪,“手术结束了!”

    程然诺赶忙起身,她朝走出抢救室的医生迎了上去,“医生,怎么样?他怎么样了?”

    医生边去掉口罩边微笑着回答:“没事,是刀砍导致的过度疼痛性昏迷,不过还好,砍的不是重要部位,而且不是很深,病人的身体机能各方面都不错,应该能很快痊愈的。”

    而此刻处于昏迷状态的危钰,他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纠缠不断的梦境却再次出现。

    梦里依旧是那个秀美的女孩子,她昂起头望向危钰,一双光彩照人的眼眸,月射寒江般闪着点点晶莹,她脸上神采飞扬,但绝非温婉柔美,更非魅姿生惑,而是自有一种英气、豪态。

    她腰插匕首,一头乌黑的长发垂在身后,飒爽英姿之间,却又流露出十几岁芳龄女子的娇滴。

    她一双白如雪的手腕慢慢取下脖颈上的玉坠,双手微微举起,她那用银丝绣着木槿花滚边的水绿色长袖滑落下来,她细腻的肌肤光洁如凝脂,左手腕上的一只羊脂白玉的镯子慢慢向后滑了几分,但她的皮肤如此细腻白皙,几乎与腕上的白玉镯子融为一体,倒叫人看不清哪处是肌肤,那处是无暇的白玉镯了。

    “我愿将我此生最珍爱之物给你看,你也要去掉面具,叫我悄悄你的脸。”女孩子眉眼含笑,一阵微风袭来,她两鬓边的几缕发丝轻拂过面颊,倒凭添几分风情。

    一袭墨色长袍的危钰不说话,只是默默接过女孩子递来的玉坠,精细红绳上所挂的玉坠仍带着女孩子温热的体温,而温润细腻的透绿玉坠,如脂如膏般,剔透的纯绿色中透出油润亮泽,如晨露洗过的荷叶般,绿得几乎化作一滴水珠。

    危钰瞧着躺在掌心内的玉坠,慢慢开口道:“见过翡翠刻佛、观音、貔貅的,你这怎么是蝴蝶?”

    危钰掌心内的玉坠形如精致非凡的蝴蝶,但所刻的并非一只振翅飞翔,或落于花蕊之上的娇蝶,而是一只正在破茧的蝶,蝴蝶上半部分透绿的翅膀艰难地挣出厚重的茧,而下面一丝一缕的茧仍在困束着。碧绿翡翠的质地莹润,再加上技艺精湛的雕琢,竟将破茧重生的玉蝶雕得活灵活现,仿佛瞬间就要从危钰的手心内腾空而起。

    女孩子俏皮的眼眸微微一转,灿然生光的眼睛越发明亮,她的声音极清极脆,好像深秋刚挖出来的莲藕,只净清水一冲洗,咬上一口便是无尽的脆甜,饱满的汁水如她的声音般令人欲罢不能,“破茧的蝶怎么了?你是不知道,我娘生前吃斋信佛,她每年攒下的胭脂钱都要捐给寺庙,我出生的前一年,我娘又给附近最大的一座寺庙捐了大笔的香火钱,寺庙拿来扩建禅房,却不想凿山壁的时候挖出一块世间罕见的好玉来,主持觉得建禅房的钱是我娘捐的,就非要将挖出来的玉送予我娘,但我娘不肯收,主持说扩建禅房的位置曾经是寺庙僧侣每日诵读经书之处,这块玉常年埋在那里,不知听了多少年的经文,恐怕已有灵性,让我娘收去护身之用。盛情之下,我娘只得收了,她找来全长安最好的玉雕师傅刻了这块翡翠,我娘很是信佛,她说只有蝴蝶是最亲近佛的,因为蝴蝶破茧重生的一刻,前世化作今生,今生亦为前世,就像人的轮回一样。雕好后,她还请了天竺的得道高僧来加持,才送给我做了出生礼物,所以你看啊,我一直戴着这翡翠才如此身强体健呢。”

    危钰低头又瞟了眼掌心中精雕细琢的碧玉,不由冷笑道:“又是听佛经,又是得道高僧加持,这玉岂不是都成精了?”

    容光丽色的女孩子却浅笑道:“玉哪里会成精啊,不过我娘说世间定不会有比这更有灵性的玉了,所以,”女孩子顿了下,她如画的修眉慢慢弯下来,两丸闪烁如星的眸子紧紧盯着危钰,她忽的浅浅一笑,颇有些羞涩地牵动嘴角,“所以,我要将这最宝贵的玉坠赠给我的夫君,我要他这一生都戴着它,时刻想着我,念着我,今生来世都不许忘了我。”

    危钰心中一惊,他慢慢俯下身,将唇摩挲在她耳畔的发丝间,他温热的呼吸吹拂在她的耳侧,“这样宝贵,若他丢了,你该如何?”

    她知危钰是在开玩笑,凝如鹅脂的两颊却铺满红晕,她咬了咬若点樱的唇,一双剪断秋水的眼眸,皆是说不完道不尽的柔媚,“他,他才不会丢的,若,若是他敢丢了,我就罚他!”

    危钰慢慢垂下修长的眼睫,他以一种前所未有,爬满情思的眼眸久久凝望着她,他离她太近了,连呼吸的热气也拂在她的鼻尖,“如何罚?”

    她慢慢踮起脚尖,将红唇轻凑过去吐出一股诱人的兰气,她空灵清逸的声音,如同雨打荷花般夺目鲜润,“若他丢了这玉坠,我就罚他来生再也找不到我,但至死都不能忘了我,我要他想着我,一直想到困在这情网里永生都挣扎不脱……”

    “你怎这般狠?”危钰柔声说着,轻轻握住她的手,他慢慢抬起她的手,将她的指尖一点点移动到自己的雕金面具上。

    她轻轻取下他的面具,面具后的危钰有着如雕刻般的五官,一双漆黑如夜色的双眸泛着明亮的光泽,却又有种大隐于市的凉薄之气。

    危钰刚要低下头去吻她,她的身体却如同一阵青烟般,逐渐在透明中缓缓消失,直至融进透明不可见的空气当中,就仿佛她曾是一首草原上的遥远歌谣,越是追逐这遥不可及的曲子,她就消逝得越快……

    “别走!”危钰猛地坐了起来,他下意识去抓那缕虚无飘渺的青烟,但却一把抓住了程然诺的脖颈。正凑在危钰面前打探的程然诺,忽然被危钰的手往下一按,惊叫一声顺势栽在了他的面前。

    大汗淋漓的危钰蓦地睁开眼睛,他乌黑的瞳孔内徒然出现近在脸庞的程然诺,程然诺的乌黑长发散落下来,如同黑色的薄帐将两人遮盖其中。

    眉如墨画的程然诺睁大眼睛,又惊又恐地盯着危钰,她同他近得鼻尖几乎都要贴在一起,程然诺撑着手臂趴在他的脸前,而危钰的手穿过她乌黑的发丝,静静握在她纤细的颈后。

    “啊,不,不好意思,我,我马上,出去去去去!”病房门外的钟诚忽然叫喊了一声。

    听到门口钟诚忽如其来的话语,程然诺像弹簧般一下跳了起来,她简单掠了掠发丝,慌慌张张的在病床边坐直了身子,“钟大叔,哎呀,不是你想的那样啦!”

    程然诺窘迫地咬了咬唇,但又想到方才她和危钰的动作,她垂下的头发恰好遮住他们紧贴的脸庞,那姿势简直像极了她在俯身亲吻危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