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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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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会是我抓着不放。”容洛的语气里有着极致温柔,仿佛她真的是那么好的一个姐姐,会对弟弟嘘寒问暖。但只有她自己清楚,她似水一般的关爱下,究竟藏着什么。“南疆离着长安那么远,我与母亲从未停止思念你。”

    她掀起衣袖,露出皓腕上一串紫檀佛珠。

    “你身子总不见好,林太医上来的折子和信里,字里行间全是辛苦,那么多的药材运去南疆——”容洛娓娓拉开最后一个字,又将它尽数化在叹息之中,“母亲跟我从来不信这些鬼神之说。但……阿姐是真的盼着你好起来。然后留在长安,留在我们的身边。”

    她眉间忧愁凝固,半敛的眼眸下结了一层薄雾,言语里的关怀犹如冬日里的暖阳,一下就将二人之间尚有的一点疏离尽数融化消弭。

    容明辕探了半边身过去,也不再有那零星半点的束手束脚,直接握着她的手,诚恳地保证:“阿姐,今日是我的错。以后我一定好好听太医的话,好好喝药,好好穿衣。你别再担心了。”

    容洛抬眸瞧了他一眼,又摇了摇头,反握住他的手,再喟然一叹。

    “十年了,怎么就是不见好呢……”

    她幽微地声音落入容明辕的耳里,容明辕也无法回答,只是轻笑地咽下喉头的麻痒,牵住长姐柔暖的手掌。

    感觉他的动作,容洛眉间轻皱,沉心扬眼,注视前方。

    文德殿离着羚鸾宫是有些距离的。一路过去,容明辕病体不爽,容洛心怀它事,也没有再说上什么。

    到了羚鸾宫,陈掌事已经在门前等候。小心地扶着容明辕下了轿辇,陈掌事看向未下地的容洛,询问道:“殿下,谢贵妃已经吩咐小厨房做了御膳。殿下要不留下来一块用吧?”

    身为皇帝的第一个女儿,容洛修习的东西远比其他的公主要多,也并不像其他公主一般,与母亲同住一宫,随时可以与母亲嬉戏用饭。陈掌事照顾谢贵妃许多年,对于谢贵妃和容洛之间的事情和情况都极其清楚。故而才有了这一问。

    “不。”容洛的回答落下来,“明辕与母亲一道就好。晚些时辰先生要来问话,我须去一一回了。便不在此用膳。陈掌事多多照顾母亲,莫让她抄写经文到太晚。九月入秋,夜里寒凉,她在案前太久,易伤眼伤身。”

    陈掌事明白容洛心疼谢贵妃。她自幼时就服侍在谢贵妃左右,是谢贵妃亲信一般的存在。她听到了谢贵妃与容洛的争执,也明白一切的发生。

    四年前的春天,皇帝将养育她的连隐南一剑刺/死在隆福宫。她全程在旁,却不惊不闹,格外的镇静。直到丧钟和宫仆惊呼响彻后宫,她才掉下一滴眼泪。

    皇帝将她亲手抱回谢贵妃的身边。

    那一天,皇帝夺回了他的第一个孩子,也夺回了本该属于他的权柄。他开始不遗余力地清扫连氏的残党,不论忠奸。

    三大家对峙的局面终于出现转变。连氏一族没落,在皇帝的恨意下几乎绝后;重家与谢家在朝堂上划开了楚河汉界,各自把握着文武的大权,日日为多分一点权利争吵不休,犹如两只猛兽。

    好不容易将权利握回,皇帝自然不想金龙宝座只是一座空壳。他清扫完连氏残余,便想要更多的权利——从重谢两家要。

    谢贵妃是谢家贵女,从小就被称赞有乃父之风,像极了她的父亲,谢家家主,当朝丞相谢玄葑。她在皇帝出现这种心思的第一刻,就一眼洞穿了他的打算。

    但谢贵妃并没有告知谢家。她爱着皇帝,从她金钗那一年,从她看着皇帝一箭射死巨鹿时,她就彻底的沦陷。明知皇帝只是想通过姻亲与谢家的结盟,还是满怀爱意,毅然的嫁给了他。而这份爱,也从未消退。

    陈掌事不由想起还未遇见皇帝前的那个谢贵妃。谢家的女儿,一等一的出色,傲气又美丽,聪明得让谢玄葑惋惜不是男儿——

    抬眼看着容洛,陈掌事觉得容洛像极了那个时候的谢贵妃,却又不像。

    不知道连隐南年轻时的模样?

    “谨听殿下吩咐。”将思绪从怀念里抽出,陈掌事对容洛福身,仔细地应下她的嘱托,“奴婢会提醒娘娘的。”

    容洛眼睑一低一抬,微微地颔首。转眼看向容明辕,一声清浅:“你与母妃好好叙话,别提前些日子的事。她若如何,你也顺着她些,两厢身子骨都不好。”

    “嗯。”容明辕进长安前就听说了谢贵妃的事,他虽长久不在生母身边,却也体贴母亲,“阿姐放心。明辕不会惹母亲伤心的。”

    看他乖巧,容洛也放了心。自下又对陈掌事和容明辕身边的人吩咐了许多话,这才往崇文馆去。

    崇文馆是皇子公主学习的地方。容洛到的时候,内里已有阵阵读书声。

    皇帝子嗣稀少,到达开蒙年龄的皇子公主统共也不过十一人。因此崇文馆空余的读书位置,都由皇帝从王公世族中挑了子弟填补。

    容洛临着窗从外往里眺去。谢琅磬在前头踱步来回,太子坐于第一排首位,正摇头晃脑地跟着谢琅磬读书。

    读得是《礼记》。

    突兀身后一声竹枝破裂的声音,容洛一顿,下一时就瞧着谢琅磬遁声望来。

    少师先落了神,其他学生也奇怪地朝窗外看去,蓦地看到容洛,王公子弟均是一愣,就要给她见礼。

    “本宫只是路过,你等不必分神。”打断他们念书,容洛也是意想不到,抬手免了他们行礼,她形容端庄,“谢少师继续。本宫就不打搅了。”

    手在抵着窗角的撑杆上一挑,容洛看着窗户落下,心中不禁发窘。

    她本想看一眼罢了,怎地却让人家断了读书的势头。要不是她反应快,怕是他们要觉得她在偷看了。

    堂堂公主偷看……真是有损英名。

    身后突然传出一声笑。

    容洛回头望去,看着秋夕憋着嘴,双颊使劲的鼓出两个包,显然笑声就是她的。

    秋夕年纪跟容明辕一般,是一年多前才被送入宫的。据说是因为她母亲生了两个儿子,家里太贫没法养她,就将她卖进了宫里。

    小丫头片子,性格松快些是人之常情。容洛也不训她。睇了她一眼,容洛往刚才发出声响的地方走过去。

    崇文馆周围种了一片竹林,常年呈翠青颜色。竹林间隐着数条石径,通往后厢和各个小亭,每天太傅或者少师下了学,总会有些用功的子弟在竹林里背书。

    有时容洛过了先生的考试,还有一些闲时,就会停下来听听这些孩子读书论经。

    要是运气好些,还能看到皇子们读诗舞剑。那时竹林间衣袂翩飞,剑声破空,诗文在竹叶的嗦嗦声中远扬。少年郎意气风发的模样,真是直驻心间,教人心情无比舒爽。

    踏进小径里,容洛听到了什么声音。

    一笔一划的沙沙,像是用枝条在地面上写字。

    容洛小心地蹑足往前,声音在空气里越发的清晰起来。

    四五步停下,容洛终于找到了声音的源头。

    在书房的不远处,一丛竹林的小池塘边。

    那是一个少年。他穿着一身蓝色的粗布衣,怀里抱着一条黑色的狐裘,头发以一条布巾束在脑后,发尾垂到茸茸的草地里。

    他眉如长剑,双眼如桃花,鼻梁笔挺之下,是薄到红润的双唇。

    她所听到的声响,则来源于他的手中。他握着一枝细长的竹条,正在池塘的湿泥边一笔一划地抄着《礼记》。

    “君子过言,则民作辞;过动,则民作则。君子言不过辞,动不过则,百姓不命而敬恭。如是,则能敬其身;能敬其身,则能成其亲矣。”

    正是方才太子等所念的《哀公问》一章。

    他似乎怕弄脏狐裘,小心地抱在怀里。脚边放了一捧枯黄的竹叶,每每写错,他就用竹叶掠平湿泥,再重新书写。做出这个动作时,他还会半直起身子,先抱好狐裘。

    容洛的脚步和目光在看到少年面貌之时干滞。

    须臾,她的眉眼和唇畔剧烈的颤抖起来。秋夕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的双眼霎然红透。

    她不像何姑姑与陈掌事那般懂得揣测人意。愣了一刹,她就靠着姑姑教导的知识,一步踏到容洛的身前,做出保护和责问的模样。

    “大胆——”

    话还没说完,她被容洛拦到身后。再去看容洛的脸,方才她所见再也不见一丝一毫。

    少年已经听到了秋夕的声音。倏地回过头,瞧见容洛,他双眼略略在她衣衫与面貌上一扫,忙不迭地丢下柳条,从池塘边奔到小道上,跪下见礼。

    口齿才开,少年还没能出声,容洛淡漠地声音已经从他头顶掷下。

    “小童燕南,无父无母,得十皇子喜爱,伺候十皇子饮食起居。不想今日遗漏皇子身体,忘给狐裘。”

    容洛双眸晦暗,眉梢微蹙,袖袍下的双手紧握。

    “你便是燕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