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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19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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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明半昧的话和熟悉的姿态教容洛蓦地一怔,翛然抬首看向帘前的容毓崇,容洛施施然的意态缓慢消敛下去。却依旧没做声询问。

    这般明显的警惕容毓崇哪会看不出来,眼中露了些傲慢,容毓崇轻轻勾唇,揖首道:“发现皇姐也回来了的时候……弟弟也颇为惊讶呢。”

    “回来”二字代表什么,容洛怎么会不清楚?气息突兀一乱,容洛撑着扶手起身,满目惊异地望着容毓崇,“你是北……”

    “弟弟自然是毓崇。”唇角温善地扬着,容毓崇平常地打断容洛的惊诧,“弟弟明白皇姐的目的,不会从中作梗,更不会活得不耐烦做些螳臂挡车的事。皇姐只管安心。”

    抱袖立在廊下的模样与十多年的那个北珩亲王全然重叠。容洛晓得他拦下自己惊问的用意,示意左右的人暂且退去。

    何姑姑等人都是容洛的心腹,是许久都未曾被容洛避开。此下虽疑怪容洛与容毓崇之间的事情,到底也是明白事理的人。领着亭上诸人退下渡廊,何姑姑将竹帘放下,便在亭前六七步的地方站立候命。余下三人亦如是。

    厚重的竹帘隔绝雨声,四下安静至极。容洛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容毓崇,良久,抬手从案上拢过茶盏,低眉问道:“你是何时回来的?”

    “比皇姐稍早二三月。”容毓崇很清楚他此时与容洛的差距,回答亦都是真真切切的答案,“毓崇并无与皇姐相斗的心思——诚如皇姐目的在于皇位,毓崇的目的,只是想除掉重澈罢了。”

    前世的政敌同自己老老实实的表明态度,容洛又怎会全全信任。要说容毓崇此人的心机,手段,放眼大宣也绝不会有第二人比她更为清楚——他能隐忍十余年,相继为皇帝、容明兰、容明辕及各大世家所用,能在容明辕病入膏肓之际公然参与夺嫡而不令容明辕对他下手,他的城府可说用“深不可测”都难以形容。今时今日他与她一般重生归来,说他目的不在皇位?当真贻笑大方!

    “你与本宫都已相识多年,若想以此糊弄本宫大可不必。”呷了一口茶,容洛扬眼便瞧见了容毓崇的凝肃神色,仿佛他所说确实不是假话,容洛也不想对此深究,“本宫身亡时你已称帝,夙愿早已了结。既无本宫的怨气,又不似本宫多有牵挂,现下回到这样的时日……可别说是为了哪家的小娘子。”

    话听着有几分轻快,容洛亦只是做了普通的闲叙。可没想容毓崇听言便沉了脸。

    “夙愿已了?皇姐可见过只做了一月的皇帝?”低声嗤笑,容毓崇微扬下颔,眼中露出盛怒,“我本以为重澈当真投诚于我,登基后就赐了他大司空及明国公的爵位……皇姐是不知,那日你下葬后他便提剑来杀了弟弟,一剑穿心,可是真真担得上‘情深至极’四字。”

    摩挲杯沿的指尖一顿,容洛愕然扬首。旋即又笑道:“他从不贪恋情谊。”

    倒不是不相信容毓崇的话,只是重澈前边才背叛于她,后头便说什么为情弑帝之事,着实太过匪夷所思。更何况……她所了解的重澈从来都是不会为任何决策后悔的人,他既抛下她选择仕途,又怎会回头去看相恋多年的情义?

    二人的过往他人都知之甚少,追随多年的秋夕与幼时好友宁杏颜在彼时都不曾看个明白,容毓崇一个局外人便更不清楚。见容洛笑里露了苦涩,容毓崇不自在地蹙了蹙眉头,困惑道:“你原来不知……”话未尽,他扫了眼容洛,忽然一笑,“皇姐重情,弟弟重利,你从前同重澈的那些个事情弟弟都不清楚。不过……如今与重澈相关的事,弟弟都看得明明白白。”

    言语的转变与停顿被容洛察觉。稍稍凝目看向容毓崇,容洛记起他前时的话,笑意一滞,桃花眸里夹了点疑惑:“你是为了重澈,来寻本宫?”

    “不。”容毓崇利落否认,“弟弟只是想卖皇姐一个人情。”

    看容洛狐疑之色更深,容毓崇瘦削的脸面上出现了不合年龄的精明,“皇姐不觉着这咳疾来得蹊跷么?或说,皇姐就不疑心——襄州与庄舜然之事,到底是如何泄露到父皇眼前的?”

    咳疾之事,容洛因着盛太医的存在,病痛诸事都是让他料理,确实不曾疑心。而关于襄州匪患的谋算为何会被捅露皇帝面前,她也早让齐四海与何姑姑查了下去,时至今日仍无眉目。此时两事一同被容毓崇提起,再联系他前头说的“被骗”,容洛立即明白了过来。

    心血一震,抬眼看向容毓崇。思索须臾,又蹙眉摇了摇头。

    重澈与谢家合作,谢家在庄舜然赴任之际便提供了许多帮助。重澈七窍玲珑,倘若说他不能从谢家得悉此事,容洛是决然不会信的。但关于咳疾……盛太医幼时家中贫苦是真,可自小从祖辈那学到的医术更是真。要说咳疾与重澈有关,凭盛太医的医术,又如何……

    思绪崩断,容洛面色一白。

    容洛的聪慧有目共睹,容毓崇见此,知晓她已经明白了咳疾的根源。当下一声轻笑,多少有些嘲讽容洛后知后觉的意味。可他确实不是从前的那个十三岁的容毓崇,而是往后与容洛分庭抗礼的北珩王,要他适可而止那才是最大的笑话。

    “皇姐明白了?”愉悦地倾唇,容毓崇掀起帘子,看向廊外。话语依旧对着容洛,“其实不单是这两件事。自他从金陵回到长安,他可是时时都在盯着皇姐。这与谢家联手,成为父皇眼前的红人,收整户部,亲近太子,哪一件不是与皇姐目的相冲?皇姐难道还不明白么,如今的皇姐,早已成了他位登人极的拦路石。”

    讥诮的言语似万箭锥心。容洛眉头越蹙越紧,心中卒然一钝,许多旧事刹那间便掀了出来,以“重澈反,北珩王”六字最为清晰。

    瞧她脸色愈发苍白,容毓崇知晓自己目的已经达成。侧身掀起帘子,容毓崇兀然想起什么,回身笑道:“弟弟还有一事告知皇姐。皇姐的病似乎是重澈与父皇的计策。三日前司天台给父皇上了折子,说皇姐久病不愈,是缘由皇姐命星毕月乌与父皇命星角木蛟相冲,又受长安风水压制所致。昨日太子去宫中请安时弟弟曾陪同,听动静约莫是有让皇姐暂离长安的打算。”

    顿一顿,容毓崇迈出空月亭,余音遗憾:“皇姐与谢家如今势头正盛,此时离去……可惜啊。”

    最后的消息无疑给了容洛重重一击。按着心口努力平缓气息,容洛抖手将茶盏努力放回案上。可喉中麻痒因着急促的呼吸渐渐加重,茶盏才碰上案角便砰然落地,容洛更再也忍不下去,快速地咳嗽起来,身子亦愈发低下去。

    何姑姑本在外头候着的,方才得了些消息便暂时离开了一阵,回来时见着容洛这副模样。赶紧让人取了蜂蜜让容洛饮下,又看容洛指上星星点点的血迹,原打算禀报的事情也顿在了喉头,也不知该说不该说。

    可病着终归只是病着,容洛的敏锐是从未消失。用湿帕抹掉指上的血,容洛拧眉轻咳两声:“是有消息?”

    “是……”踌躇被发觉,何姑姑也瞒不下来,“前头殿下要奴婢查是谁给陛下送了盛良娣和太子的消息,方才下面的人已经查到了,是总管方安……不过,方安不是受命于宫里头的人,而是……”伸手扶住容洛右手,何姑姑声音低下去,“重尚书。”

    手中的细腕一僵,何姑姑口齿开合数次,万千安抚都成了一句:“殿下莫难过。”

    芜杂的思绪涌满心头,容洛呼吸一沉,只觉时日中渐渐复原的信任都在这一瞬崩塌下去。而自己就像是一只牵线偶人,始终摆脱不了被重澈愚弄的命运。

    倾身伏在榻上,宽大的袖袍覆过脸面。容洛敛目,再未言语。

    盛太医属于皇家,容洛顾及孟氏与盛婉思,并未处置他,只寻了借口将他放回太医院,又换了个姓张的太医到了府中。而得知皇帝的打算后,容洛亦及时做了应对。可消息到底是得知得太晚,几日后司天台便公然再次上报星宿对冲一事,皇帝借着这个借口,与谢家商议了一番,又与钦天监相看了大宣各州,终选定益州让容洛居住。

    益州位于西南中部,正在剑南道上。因是离吐蕃较近,当地兵卫齐全,贸易来往亦颇为繁荣。且当地刺史为人清廉、极善管治,益州亦是大宣四大名城之一,更有对大宣尤其重要的菜市、蚕市、草市。其余农谷、丝织等进展都格外迅速。名产蜀绣亦是满朝皆知。

    但繁荣终只是表面。益州不远便是吐蕃,吐蕃如何看不到益州繁盛,对此更是觊觎不已。宁家军受命守卫于此便可看出游牧部族对益州骚扰甚多,更不必说吐谷浑年年的侵略之举。

    将圣旨递给何姑姑,容洛拢了拢披风,乘上牛车去往谢家。忽又一声低嗤。

    ——看来皇帝是当真想让她死在外头。